冬晨愣一下，想到韦帅望多次孤注一掷的后果，后面那无数死伤，他沉默一会儿：“我同你一起去。”
帅望微笑：“热血少年可以选择正义的事来做，这世上，也有很多正义的事需要做，比如，保护我军主帅。还有，冷家长老，最好别代表冷家参与不好的事，授人以柄，落人口实。”
冬晨道：“我不放心你。”
帅望沉默一会儿，忽然笑了，啊，人家不是要同我一起去，是不放心我：“别把小雷同三残单独留下。三残可能是个危险，看住他。”
冬晨道：“帅望，你倒底要干什么？”
韦帅望淡淡地：“解释太累。”笑笑：“记住，保护小梅，看住三残，通知冷家备战。”
转身而去。
冬晨叫一声：“帅望！”声音里的郑重，让韦帅望站住。
冬晨道：“我是希望等你能承受时再说，但是，你现在就要做决定，我不能不把话说明白。你救了很多人，不等于你杀人无罪，紫蒙城的大水，淹死的平民，你是凶手，你有什么可愤怒怨恨的？温家的下人何罪，温琴的妻儿何罪？你杀了他们，你是凶手！为救你师父杀死无辜的人，你真的相信你自己的话，是为给冷家一个好掌门，不是，只是因为你不愿意他死，你是自私自利的谋杀！我不想责备你，我只是希望，你不要再这样任性，你要克制。”
韦帅望站了一会儿，静静地：“我知道。你说的，同我心里想的一样。我心里很明白，我是凶手，屠杀，谋杀。”
帅望沉默一会儿：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愤怒怨恨，可能，如果我愤怒，如果我觉得命运对我不公，我就不用去面对我自己的审判。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希望你说一声原谅，希望……”
帅望喉咙哽住，泪水流下来：“我知道这对你是无理要求。别人原不原谅其实没什么分别。做了这样的事，我自己没有原谅过自己，别人也不可能原谅。如果我愤怒怨恨，如果我告诉自己，我已经尽力了，我可不去承担责任。直接面对，我心里同我师父的想法一样，犯罪的人，应该依法执行，什么人也不应该躲开公正执法。这是我不能面对的原因。”
冬晨道：“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，你不可能抹掉的。但是你没必要……”
帅望回过头来，泪痕已汗，他静静地：“冬晨，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？无赖，无耻，懦弱？可能都有。我最大的毛病，是我的骄傲，我需要有尊严地活着，做为一个有尊严的人，杀人偿命，欠债还钱。我不是一个无赖，我试图做一个无赖……是我错了。”
冬晨道：“帅望，事情你已经做了，你现在……你现在应该做的，是好好地活着，真的承认自己错了，改过就好。”
帅望道：“杀人凶手如果知道错了，改过就可以了吗？冬晨，杀人凶手，只要改过就可以不死不受惩罚吗？”
冬晨沉默，不是，只是没有人能惩罚你，你不能连一点内心痛苦都不承担吧？
韦帅望道：“我承认错了，但是我不可能改。我理解你比我更平和，那不是冷漠，只是你遇到的环境，你父母对你，并不比外人对你更好，你师父师娘，你遇到的人，对你都很好。在你心里家人同外人，有差别，差别不大。对我……”
帅望沉默一会儿：“家人就是一切。外人都是敌意的。是我师父，挡住所有伤害危险，他给我的温暖让我觉得，这世上没有更宝贵的东西，即使有……他是第一个。在黑暗中，把我，从我母亲尸体边抱起来的人，把我从黑暗恐惧中救出来的人。”帅望停了一会儿，他不想泪流满面，只得笑了：“所以，我觉得他代表光明温暖，正常的生活，爱，我的理智很明白，我知道你会怎么看这件事，我又在狡辨。我也没办法向你解释，我的情绪。大难临头时，我象是重回到母亲尸体旁，向我伸出手的那个人，就要慢慢消失。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消失。重复一百次，我还会是这个选择。我想，我就象我生父一样，灵魂有一个巨大的创口，我惊恐不安，无力自拔。他在的时候，我感到安全，没人能看到那个创伤，我也以为它不存在，我只是隐隐觉得，危险。我不明白，我也无力去触摸我的伤口，但是我知道它在，它一直在，我坚守我师父给我的光明的一面，压下我心中的愤怒仇恨，我想要一个正常的家，只要他在，家就还在。我就还有力量支持下去。你问我为什么不能改，冬晨，改到这种依赖，改掉他给我的支撑，我的生命里，充满死亡，暗杀，阴谋，仇恨，抛弃，我不能改。如果当时他死了，我还会是现在站在你面前这个愿意执行公正善良标准的韦帅望吗？你觉得如果他死了，我还能支撑得住吗？如果我改了，眼看着我师父死去……我很抱歉，我只是一个人，人性是软弱的。我是一座盖歪了的房子，中间这个梁设计得不对，但是，不能换掉它。太危险了，我自己不知道怎么换，别人也不知道。唯一能做的，不伤他人的改法，可能就是炸掉了。我知道你是善意的，你的意见是正确的。但是一个人缩在自己的壳子里是有原因的。我很抱歉。对于你说，惩前毖后，你觉得我真的没接受教训吗，我犹豫很久，我做出判断，我认为我做了最好的判断，可能还是会出差错。”
帅望轻声：“你的正义也一样会出差错，你会不正义吗？”帅望平静地问：“你还相信我吗？”
冬晨沉默。太长的一翻话，他只觉得，那是拒绝拒绝，他不明白，这么简单的事，韦帅望为什么不明白，你师父的命是命，别人的也是，不管你说什么，怎么声情并茂地辨解，这是最简单的道理，你为什么执迷不悟？你为什么不能承认你做错了？
帅望点点头：“抱歉，我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，不该困扰你的。别放在心上，我保证会小心行事。”诉这种苦，是可耻的。
冬晨道：“不能伤害平民，这是最低要求。”
帅望微笑：“当然，当年我在紫蒙城，最终放弃了那个主意，你还……啊，这件事，好象只有我师父知道。这当时已决定，不能伤害平民。不过……没必要辨解了。没有那件事，还有其它人命。我不会的，我，尽量不。”
帅望站在树上，他多少还是受影响了，人在悲哀时，大脑会有一点点怠工。如果你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有可能出现你不想接受的后果，就很难尽全力去思考如何做成功。
内心纠结时，眼睛就没注意到树梢摇动，象松果似的东西落在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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